我的家乡周至县九峰镇甘午村,原称孙家寨,又叫柳林巷。年中国汉字简化前写作gan(石+甘)wei(石+)午、wei音位。午者,石磨也,石碾也,石窝也(臼),抑或三者皆有之。辞书载曰,雍父作舂,鲁班作午,但在甘午人的口口相传中,午就是石窝或者石碾也。据传盛唐时甘午村称作柳林巷。“安史之乱”后,关中地区,十室九空,土地荒芜,五谷不登。寇姓人家从山西大槐树下(今作大槐树县)携妻儿,渡黄河,长途跋涉,移民至秦岭北麓耿峪河畔水草茂盛的地方定居。
明末清初,战乱不断,瘟疫漫延,村内人口剧减,遂寇氏族人分东西二村居住,以避战乱和赋税,西村当时还有谭姓,刘姓,周姓等老户,共同支撑着甘午村。这里上有黄沙泉,下有金水桥,柳树成荫,水力资源充沛,村民们广种水稻,连年丰收,并利用水力使碾午的机械装置自然转动,作加工稻谷之用,十里八乡的人们,争相前来加工稻谷,久而久之,柳林巷变成了今天的甘午村。
甘午村位于尚九路中段六公里处,东邻冯尚,西与水寨接壤,南有何家寨子,北挨亭子头,交通便利,地理区位优越,南来北往,村中不时有班车经过,是九峰镇的中心腹地,据传民国时成立的甘午所,下辖耿河两岸十三个堡子,包括龚家庄,张屯等。
一方水土一方人。甘午村民风淳朴,秉承着“诗书继世,耕读传家”的理念,红、白喜庆,邻里间相互帮忙,尽心尽力,不图报酬。每年除夕,家家祭祀先祖,设祖先堂,尤其是东村有个总“荣”,总先人堂,专人负责管理,摆上供品,全村人祭祀,“文革”期间亦未中断,西村设有寇祠。总“荣”文革期间被毁,可血浓于水,祭祀未辍,周边寇姓族人都来祭拜,有旬邑的,兴平的,眉县的,煞是亲热,解放前每年都来祭拜守岁的,有四千户村的寇家堡人,有何家寨村的四组人,共同祭祀寇氏先祖,交流守岁到天明。
后来,村里人依托水利资源在村南修起来水磨,很快就将村里的“坩硙”闲置下来了。如今,伴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步伐,在我们村里已很难找到“坩硙”的踪影了。大河涨水小河满。如今,由于气候变化,昔日咆哮的耿峪河早已断流,村庄四周的小河自然干枯。为了解决农田灌溉和人蓄饮水,村村打机井,修起了水塔。滋润了家乡几千年的耿峪河水越来越遥远,已经成为人们的一种记忆。
解放前,甘午村龙王庙三年唱一次大戏,谓之“贺水老”,唱大戏、发麻角、敲锣鼓、报春官,人山人海,盛况空前,其实就是甘午村磨河渠水老会新旧交接的时节,新班子上台,老班子退位,据传,相沿了五百多年,解放后终止,水老会的主要职能,管理维护好磨河渠,保证村南多水田的用水安全,据传明朝时,有个王爷打这经过,用餐时米香四溢,软糯可口,遂称赞不已,上奏折于皇上,把村南这块地划为王粮地,专供皇室、王公贵胄享用,现上了年岁的老人,耕作时仍称这块地为王粮地。从此,耿峪口到甘午村约6千米磨河渠,成为皇封御渠,专供王粮地灌溉,有村碑为证。磨河渠的管理、修砌、维护、保养,每年的出工、出劳、出银子,由甘午人分担,由水老会协调。数百年来,6千米磨河渠,绿树成荫,杨柳依依,春夏之交,黄鹂深鸣其间,景色秀丽迷人,甘午人引以为豪,就是年生产队存在时,天旱灌溉,公社水管站也按照全公社72小时一个轮回,甘午村占48小时的传统优先安排甘午人灌溉,有据可考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人们吃水靠井。村里一条街上的十几户人家同吃一口井水。我家斜对面二爷家的前房檐台下有一口“罐罐井”。听老人们说有上百年之久了。井口是在青石板上凿开的圆洞,仅容一只木桶穿过。从井口望下去,黑洞洞的,深不见底。井架上安着辘轳,辘轳轴上密密匝匝缠了好几圈绳索,一边有个弯曲的长把。汲水时,用绳索的末端铁钩系住桶梁上,把木桶慢慢放下去,估摸着到底了,再挥动辘轳把,把绳索一圈圈缠绕在辘轳轴上,一桶清澈的水就浮出了井口。这水,甘冽清凉,入口丝丝甜味沁人心脾,尤其特别的是熬出的米汤格外黏稠,在那个尚填不饱肚子的年代,这口井因此被人们看得很神圣,每逢初一十五,就有老人在井边烧香磕头祭龙王。
“南有黄沙泉,北有洒金桥”。在我的印象里,小时候村子周围到处都有水,村村有小河,穿过几个村子的还有大河。人们汲井水做饭,借河水洗衣。河边总有三三两两洗衣的妇女,她们绾起裤腿站在水里,把厚重些揉搓不动的衣物放在大石头上用棒槌使劲槌打,河面上叮叮梆梆的声音此起彼伏。唐诗中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”的情景经常再现。常年流动的河水清泠泠的,河边长满了绿莹莹的水草,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。草丛中藏着碧绿的青蛙,凸着两眼,白肚皮一鼓一鼓的,好像很生气的样子。到了夜晚,河沟里的青蛙一呼百应,鼓着腮帮子齐声奏响乐曲,好像一场盛大的音乐会。河边松软的沙土地上,随便挖一个浅浅的坑,就会有泉水汩汩地流出来,我们叫“冒眼”。顺着“冒眼”一直挖下去,水越冒越旺,就会形成水潭。过路的人口渴了,蹲在潭边用手掬起一捧泉水喝,再洗把脸,既解渴又舒爽。小石潭里常有通体透明的小虾游来游去,稍有惊动,倏忽就不见了。小孩子拿一个竹筛,在潭水中静置片刻,瞅准时机猛地端起来,便有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小虾在筛底蹦跳。三伏天,太阳毒辣辣的,河边的石头被晒得发烫,像烙锅一样。我们把捉来的小虾放在石头上连晒带烙,不一会儿小虾就蜷缩起来,晒得焦黄透亮,吃起来津津有味。
那时候我们村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,块状的方塘里云影徘徊,周围绿树婆娑,稻香弥漫中,小村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。
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。随着耿峪河水量的逐年减少,如今家乡的人们吃、用都是自来水,再也难觅老井的踪迹。而大大小小的河沟,亦都被填平盖起了楼房。这让我很是纳闷:有那么多人住吗?而那河水又都流向哪里去了?至于水乡、稻田,也只能存在于我们这一代及上一代人的记忆中,仿佛是个传说。这一切,不仅让我有些莫名的感伤。
作者/来源:光影周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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