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,有人到陕西武功县老汉魏振德家提亲,魏振德完全不敢相信,竟然会有人看上自己。
魏振德不仅是个贫农,而且已经48岁了,还带着一个10岁的儿子。
他原以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只能打光棍了,自己条件这么差,不仅能再次娶上老婆,还不用彩礼钱,而且自己还是“老牛吃嫩草”,对方比自己小10岁,才38岁。
由于长年种庄稼风吹日晒的关系,才48岁的魏振德脸上已经布满皱纹,加上长期吸旱烟一口黄牙,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。
而来人带来的这个38岁的女子,长得白白净净,衣服虽然破旧但贴得整整齐齐,一头齐耳短发,看上去就像是20多岁的大姑娘,这一看就是拿笔而不是拿锄头干活的人,跟村里那些常年种庄稼的妇女不一样。
见到女子时,魏振德就一脸的自惭形秽,担心对方看不上自己。没想到女子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,郑重地说道:“我嫁。”
两人结婚后,魏振德每天仍然像往常一样去下地,村民们都笑他:“老魏你这都结婚了,咋不让你媳妇下地一起赚工分啊,你这家里多了一口人,工分还就你一个人赚。你这哪里是娶媳妇,根本就娶了个懒婆娘,来吃白饭的。”
魏振德却笑呵呵道:“你们不懂。”
村民们确实不懂。
正如魏振德第一眼见到的那样,他的新婚妻子确实跟村里的那些种庄稼的妇女不一样,她不喜欢干家务,也不喜欢每天围着锅台转,她最喜欢的是看书。
每次看到妻子捧着书静静地在那看着,或者耐心地给儿子讲知识时,魏振德就不由自主地嘴角向上扬。
因为自己目不识丁,他平生最羡慕的就是那些读书人,也希望自己的儿子科科能够靠读书出人头地。
虽然他不知道妻子一个堂堂的读书人,又比自己小10岁,为什么愿意嫁给自己,但他知道妻子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。
而他的猜想也确实没错,8年后的一天,妻子收到了一封信,激动地哭道:“我被平反了,我要去南京做研究了!”
那么魏振德的妻子究竟是什么大人物,又是为何要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呢?
她叫许燕吉,说起这个名字,可能很多人不太清楚,但要说起她父亲的名字,相信很多人都知道。
许燕吉的父亲叫许地山,没错,就是小学语文课本《落花生》的那个许地山,民国时期与茅盾、叶圣陶、郑振铎等齐名的著名作家,落花生也是许地山的笔名。
年许燕吉出生时,父亲许地山在燕山大学任教授,当时的教授,收入可是比普通百姓要高好几个档次的,另外许地山还有稿费收入,所以许燕吉的家庭条件可是比普通家庭要富裕很多。
年,经胡适推荐,许地山前往香港大学任中文系主任,2岁的许燕吉跟着哥哥周苓仲还有父母也一起到了香港。
在香港的日子,可以说是许燕吉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,有父母呵护,兄长爱护,也不用愁吃穿。
可惜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”,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在许燕吉8岁时戛然而止了。
年8月,许地山突发心脏病去世。
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,对这个家来讲就像天塌下来一样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,就在许地山病逝的四个月后,日军占领了香港,许燕吉的母亲周俟松只能带着一双儿女逃往内地。
一家三口颠沛流离,居无定所,先后逃往广西、湖南、重庆等地,许燕吉和哥哥也得跟着到处转学。
这样漂泊的日子,一直到抗战结束。
年,一家三口终于在南京城安定了下来。
所幸的是,无论生活多么艰苦,母亲周俟松都没有让儿子和女儿落下一天的功课,逃难没法去学校的时候,就会要求他们看书。
许燕吉和哥哥也非常懂事,学习成绩都十分的优异。
年,许燕吉凭借优异的成绩,考入了北京农业大学畜牧专业。
在大学里,风华正茂的许燕吉也遇到了她的爱情,只是没想到这段感情,后来几乎毁了她的人生。
这个男人叫吴富融。
年,大学毕业的许燕吉被分配到石家庄奶牛场,吴富融也分配到同一个单位,两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。
年,两人结了婚。
原本就是郎才女貌,又有共同语言,婚后的生活很是甜蜜融洽。
但这样的甜蜜持续不过几年,就因为一件事情再次戛然而止。
年,为响应上级号召,许燕吉积极给组织提意见,结果却被打成“右派”,开除公职并判处6年有期徒刑,外加管制5年。
这时她又刚好怀有身孕,虽然没有被立即采取强制措施,但因为巨大的压力,许燕吉难产,胎死腹中。
难产后还来不及休养,许燕吉就被带去服刑了,也因为这次难产,许燕吉再也无法生育。
刚入狱时,许燕吉坚定地认为,丈夫一定会等她的。
但令她没想到的是,丈夫为了自保,第一时间和她划清了界限,在她入狱不久,吴富融就向她提出离婚。
人在狱中的许燕吉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,多年的感情在困难面前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?
不死心的她,托人给吴富融送去一封求和信。
但吴富融的态度却十分坚决,一定要离婚。虽然许燕吉不舍,但也只能答应。
多年后,有人问许燕吉,恨吴富融吗?
她是这样说的:
生活在我们那个年代的人,说不清有多少人身不由己。人生被历史的巨刃割得七零八落,如同摔碎在地上的泥娃娃,粘都粘不起来。我就是其中的一个。
她很清楚,在那个荒谬年代,就是父子、母女都可能为了自保断臂,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,还没有孩子维系的夫妻了。
年,许燕吉刑满释放,虽然结束了刑期,但是她头上的“右派”帽子还没摘,为了不连累母亲,就选择留在河北第二女子监狱工作。
年3月,许燕吉因为在监狱得罪了一个追求他的男子,被调到了河北省新乐县一个非常偏僻贫困的小山村。
在那里,尽管许燕吉不分昼夜拉车、犁地,都赚不了两个工分,赚不到工分也就没饭吃,实在撑不下去了,她便写信给哥哥周苓仲,让他想办法。
哥哥回信说:来关中吧,至少不会饿肚子。
就这样,年,许燕吉辗转里从河北跑到陕西眉县柳林种马场,投奔阔别了17年的哥哥。
由于当时的周苓仲还被监管着,虽然他也想照应妹妹,但也是有心无力。周苓仲就给许燕吉提了个建议:嫁给当地的农民,把户口也迁过来,这样就能安定下来了。
许燕吉同意了,经过了这么多事,她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多岁为爱情而活的小姑娘了,当下,嫁给谁不重要,重要是能落户,能活下来。
刚好,周苓仲认识家住陕西省武功县的魏振德,他觉得魏振德老实本分,值得托付。
后来,许燕吉在回忆自己嫁给魏振德的情形时说:“过去遭遇多少的磨难我都没哭过,在决定嫁给魏老头时,我哭了。”
许燕吉哭并不是觉得自己“低嫁了”,而是当时魏振德说的一句话。
见面时,许燕吉对魏振德说:“我成分不好,嫁给你,以后你儿子工作、当兵都有困难。然后我不会做饭,也不会做针线活,农活也干得不好。”
魏振德却说:“一看你就是好人,什么成分不成分的我不怕,你要是愿意嫁给我,我们赶在麦收前办婚事,这样你就能算个劳动力,咱家能多分几百斤麦子。”
“咱家”这个朴实的词一下把许燕吉击中了,从出事以来,她再没听过比这个词更温暖的话了。
结婚后,只要是稍重一点的农活,魏振德都不让许燕吉干;许燕吉不会做饭,家里的饭菜都是魏振德做的。
别人眼中的懒婆娘,却被魏振德捧在手心里。当然,因为文化层次,生长背景不同,肯定免不了矛盾。
但又恰恰是因为这种不同,每次有矛盾时,魏振德就会说:“你是文化人,你说的一定对。”
魏振德当然也对许燕吉的文化水平感到好奇,但他从来也不问,一直到两人结婚8年后。
年,许燕吉收到了一封来信,信上说她的“帽子”已经被摘了,可以恢复公职了。
年,许燕吉进入江苏省农科院当研究员。
魏振德这才知道,原来自己媳妇的文化水平高到可以搞研究,一年的收入顶自己种庄稼十年。
在许燕吉回南京复职时,身边的人劝她:“你现在恢复公职了,总不能还跟着这么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吧,不如给他点钱,离婚算了。”
许燕吉却义正严辞地说道:
婚姻是非常严肃的,即使没有爱情,也是一个契约。结婚以来,我与魏老头和平共处,各按各的生活方式生活着。社会地位的高下是当政者予以的,我还是那个我,并没有什么可自诩的。再者,老头子已老,没有劳动能力了,我有义务养活他。
回到南京后,许燕吉就把魏振德和继子科科的户口都转到南京,怕魏振德在城里闷坏了,她先是托人给他找了一份门卫的工作,魏振德觉得太清闲,许燕吉便又给他找了份放羊的工作,这刚好是魏振德的“老本行”,他也就做得很开心。
一直以来,许燕吉都将继子科科视如己出,从小教科科读书,长大后的科科成绩优异考上了大学留在城里,科科结婚时,许燕吉还将大房子让给儿子儿媳妇住,她和魏老头则搬到小房子里去,两口子相依为命,相互扶持,一直到年,魏老头去世。
魏振德去世后,退休在家的许燕吉有了自己的时间,便想写一部回忆录,回顾自己的一生。
她花了6年时间,完成了《麻花人生》,年10月正式出版时,书名改为《我是落花生的女儿》,这本书在年也入选新浪中国十大好书榜。
在这本书出版的3个月后,许燕吉也病倒了,病重期间,她一再告诫家属:“不要抢救。”
家属也遵照她的意愿,没有让她进ICU,没有让她浑身插满管子,让她体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。
年1月13日,许燕吉病逝,享年81岁。
去世前,她留下遗言,不开追悼会,不举行遗体告别世,医院。
作为落花生的女儿,许燕吉做到了父亲落花生借《落花生》想要告诉世人的道理:人要做有用的人,不要做只讲体面,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。